黃明志破億神曲《東京盆踊》背後的男人，專訪Cool Japan TV共同創辦人林良升

2月中的東京，儘管已進入春季，偶有暖陽出現，但多數時候還是陰雨綿綿，第一次走在代官山的街頭，不是去看被譽為世界最美書店的「蔦屋代官山書店」，而是來見一位和我一樣，來自全年盛夏的馬來西亞，且在海外打拼了14年的同鄉林良升。

林良升（Leon Shen Lim)約了我在他共同成立的藝廊Drella見面，這藝廊位處代官山一處街角，裡頭擺著多具限量版的庫柏力克熊和畫作，他指著其中一具庫伯力克熊說，那是藝廊和赤司龍彥聯合設計推出的。誰是林良升？這位曾經是YouTuber的旅日馬來西亞華人，或許知道他的人已不多，不過以數據來看，至少全球有超過1億人看過林良升，因為他曾在馬來西亞歌手黃明志創作的《東京盆踊りTokyo Bon 2020》MV中客串演出，更重要的是，他就是這破億神曲的幕後推手。

黃明志曾在台灣網紅界盛事「走鐘獎」典禮上說：「我在2006年創立（YouTube頻道），比蔡阿嘎早一年，所以我才是台灣傳說中的骨灰級YouTuber。」黃明志是讀大學時開YouTube頻道，過去台灣網紅蔡阿嘎被網友封為網紅界的鼻祖，但以註冊地來說的話，黃明志確實是在台灣的先行者。

如果說，黃明志就是台灣最早的華語YouTuber，那林良升就是在日本的初代華語YouTuber了。如今林良升的身份，是Cool Japan TV共同創辦人、自媒體大學Influencer Academy創辦人，他已從YouTube早期的「創作者」，成為在日本有影響力的「創業者」。

在本篇專訪中，林良升和《關鍵評論網》分享，他如何從一名普通的留日馬來西亞學生，抓住網路社群媒體發展的浪潮，從內容創作者再轉型成為創業者，並與黃明志合作打造破億神曲《東京盆踊りTokyo Bon 2020》（以下簡稱《東京盆踊》）的故事。同時，林良升也分享他對日本網路內容創作、自媒體生態的觀察。

從創作者到創業家

1989年出生於馬六甲市的林良升，懷抱著對日本文化的憧憬，2008年到日本學語言，接著畢業於九州的立命館亞洲太平洋大學（APU）社會學系。

由於家裡能提供的經濟支持有限，林良升留學期間曾打過多份工，如從事過洗碗工人、超商店員、工地搬運工等工作，也讓他對日本社會有了更多觀察。讀社會學的林良升，把這些觀察寫為文字，最終成了他拍片題材的養分。

時間回到2008年，當時還是Facebook未崛起，部落格仍盛行的年代，林良升在部落格寫了許多日本留學觀察手記，如「快速學習日語的20個方法」、「日本人教會我的70個習慣」之類的文章，還被讀者大量轉發到一些中文論壇，因此在網路上小有名氣。後來在讀者的鼓勵下，林良升買了相機，在宿舍房間裡拍片，這就是他當起YouTuber的契機。

林良升印象最深刻的作品，是一支談日本人說「え」（e，發音近「誒」）的「四個等級」的影片，他在片中分享日本人四種語氣說「え」背後所代表的意思。

「這影片我拍了之後上傳了，我就沒有想那麼多，一覺睡醒的時候，5000多view...一個禮拜後就來多50多萬view」林良升說。對當時的他而言，50多萬的觀看數在當時已是很值得驕傲的成績了。

他也分享到，或許當時放上中文、日文、英文三語字幕的策略湊效，這支影片有來自不同國家的網友留言發表看法。就如同黃明志在YouTube頻道上影片的風格，也會有多語言字幕，一方面展現了馬來西亞華人掌握多語的特性，另一方面也��現了馬來西亞網路創作者能衝出國界被看見的優勢。

在採訪林良升之前，筆者透過Google搜尋引擎能找到的，多是有關他是在日成功創業家、自媒體導師的資訊，如他參與成立的數位行銷公司Cool Japan TV，除了代表作《東京盆踊》外，集團旗下運營的10家公司，事業橫跨自媒體教育、觀光宣傳、IP版權管理、AKB48等藝人經紀管理、餐飲、美容和電商等領域。儘管這些公開資訊中也曾提及他很早就開始個人YouTube頻道，但如今在YouTube已搜尋不到任何他的創作內容。

林良升解釋說，隨著他身為公司共同創辦人的角色越來越吃重，事業重心也更往幕後發展，為了建立讓各界對他是一名企業家的形象認知，他大約在十年前選擇把個人YouTube頻道和部落格關閉。

不過，林良升和多數在日留學生一樣，畢業後留在日本創業並不在計劃內，而是想要找個願意聘請他們的公司，以獲得合法身份留在日本工作。林良升曾向20多家廣告公司投履歷，儘管多有獲得面試計劃，但都沒被錄取。林良升自嘲，或許是他「自以為很帥」的回答讓這些日本公司不能理解吧，他被面試官時問到為何選擇來面試時，都回答說他夢想是當YouTuber。

由於畢業後的一年求職不順，儘管林良升在Youtube界已是有一定名氣的網紅，但終究還是受限於簽證而必須離開。不過，林良升回馬後，一封Email改變了他的命運。

赤峰俊治原是日本的創業家，他在網路上看到了還在讀大三的林良升拍攝的影片後，便透過友人牽線認識了林良升。林良升記得，初次見面的赤峰俊治對他說未來自媒體的發展必然改變傳統媒體，彼此聊得相當投契相，一聊就是九個小時。

林良升回到馬來西亞後，便寫電郵感謝赤峰俊治在日本時對他的照顧，沒想到赤峰俊治卻回覆說希望能到馬來西亞見他，第二天便親自從日本到馬六甲找他。林良升陪赤峰俊治在馬來西亞遊玩了四天，赤峰俊治臨走前終於開口問他是否願意再回到日本，而這次是兩人一起創業，而林良升也答應了。

此外，也值得一提的是，讓林良升決定往創業者轉型的動力，竟也和黃明志有關。

可以這麼說，黃明志和林良升都是最早投入YouTube的初代馬來西亞內容創作者，當初他們都沒有想過這平台會發展成如此大規模，還能透過分潤機制與全球各地有才華的創作者建立關係。因同是YouTube上早期華語內容的拓荒者，林良升和黃明志也因對創作的熱誠而認識了。

林良升記得，大約在2013或2014年的時候，黃明志曾邀請他一起參與新生代馬來西亞網紅的培育計劃。當時林良升還是有繼續留在日本發展的念頭，他當時給黃明志的回答是「你再給我三年的時間吧！因為我想要在日本闖出一片天，成為跟你同等級的人物之後，再跟你合作！」

當時黃明志沒阻攔林良升，還親自煮了一碗美極麵（Maggie mee，當地知名泡麵品牌）給林良升，作為對他的祝福。而林良升也兌現了諾言，2017年邀請黃明志創作了《東京盆踊》。

Arigato日本

林良升再次回到日本後，赤峰俊治問他想給公司取什麼名字？當時林良升想感謝的是日本給了他許多成長與學習的機會，所以決定取名為Arigato Japan，也就是Cool Japan TV的前身。一開始公司並非專做網紅行銷業務，起初他們在九州開酒吧、開給外國人的日語課程，還有販售盲盒「Ninja Box」（客制化盲盒禮品的服務）。

隨著全球年輕人投身YouTuber，成為自媒體的趨勢蔚為風潮，開始越來越多人詢問林良升該如何經營自媒體，他因此成立了「自媒體大學Influencer Academy」（以下簡稱自媒體大學），販售有關自媒體經營、知識變現等線上教育課程，線下方面，近年也到馬來西亞、台灣舉辦實戰營活動、論壇。

在中國以外，主要的華語內容創作市場，主要還是台灣、香港，以及有七百萬華裔人口的馬來西亞，而以日本為基地，又提供華語教學內容的「自媒體大學」，則是顯得相當特別的存在。

儘管台灣也有幾個知名的大型線上課程平台，也有販售自媒體經營的課程，不過林良升認為，「自媒體大學」的特色是以一個學校、一個自有品牌在做線上教育，而且一些台灣網紅也上過他們課程。林良升表示，雖然團隊成員多在日本，但許多合作的師資是台灣網紅，如艾琳的日常、囧囧、雪倫、Amber.L 。此外，他們也計劃未來推出更多提供日本內容的課程到台灣市場。

破億神曲的誕生

2013年林良升再回到日本創業的時候，這一年9月東京正式獲選為2020年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主辦城市。而在更早的2010年，時任日本首相菅直人提出了「酷日本」（Cool Japan，日語為クールジャパン）的宣傳戰略，透過官方力量向海外行銷日本的文化軟實力，而這計劃主要通過由政府及私人公司共同出資的海外需要開拓支援機構（Cool Japan Fund Inc.）來執行。

為抓緊東京舉辦奧運和官方推動「酷日本」的熱潮，在2017年，林良升與日本合夥人共同成立Cool Japan TV，除了原本的自媒體教育課程，主要業務是為企業和地方政府進行宣傳業務，如媒合海內外的網紅進行觀光宣傳，而與黃明志合作的《東京盆踊》就是他們打響知名度的里程碑之作。

林良升指出，當時東京奧委會推出的官方主題曲就是宣傳日本的盆舞，他們沒想到和黃明志合作的《東京盆踊》MV，在推出後引起的正面反響超乎預期，在海內外掀起了討論日式英語和模仿MV中舞蹈的熱潮。

當時之所以找黃明志合作，一方面是林良升和黃明志有多年交情，另一方面也是看中黃明志在華語音樂圈的影響力和創意，因此當時他回到馬來西亞跟黃明志談合作，當時黃明志的反應也相當興奮。

Cool Japan TV給黃明志的創作方向相當自由，只要求能傳達日本的國際化、盆舞的元素，而日式英語「Japanglish」這點子，則是黃明志發想的。黃明志每次來旅遊都會發現日本人對麥當勞、迪士尼、星巴克的發音相當有趣，所以最終歌詞中也放入了這幾個不是日本企業，但又以有趣的日式英語發音的品牌進去。

林良升坦言，起初當然會擔心這首歌出來後是否會被炎上，引起部分人反感，是不是在嘲笑日本人的英文能力？他和許多人分享到，日式英文也是日本的文化軟實力，因為國際上很多人是看日本動漫長大的，早以對日式英文感到熟悉和親切，如Pokemon（寶可夢）。如同大家所知的，最終《東京盆踊》在全球的反應是正面居多。

Cool Japan TV在《東京盆踊り》爆紅後，一些日本企業客戶都會打趣地向林良升抱怨，怎麼沒把他們公司品牌名字放入歌詞？由此可見《東京盆踊》的影響力，畢竟歌詞中出現的品牌，也間接地獲得了上億次的品牌曝光。

《東京盆踊》MV的主角除了黃明志和日本網紅二宮芽生外，也找了許多與Cool Japan TV合作過的各國網紅助陣，如馬日夫妻檔Ryuuu TV、台灣的MaoMao TV、香港的Mira嚴嘉欣，而身為元祖級YouTuber的林良升自己也進去尬一角，和眾人在片中跳盆舞。

從自己當YouTuber，再到辦課程、開公司與更多的自媒體合作，《東京盆踊》的爆紅給林良升最大的感觸，是見證了網路影音創作的典範轉移。林良升稱，各社群媒體上已出現超過10萬支有關《東京盆踊》的cover影片，尤其2017年時還只是在日本高中生間流行的Tiktok，當時就有高中生拍了《東京盆踊》的cover短影音，同時至今還能在各影音平台看到「聖地巡迴」的影片，如不少赴日旅客以歌詞中出現的品牌、景點來拍短影音踩點。甚至，這六年多來在日本的「盂蘭盆節」活動中，林良升看到有人播這首歌來跳盆舞，讓他相當自豪。

「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甚至可以說是從長視頻時代，變換到短視頻時代的非常關鍵的一個時刻，我們是有見證到了時代的轉變。」林良升說。

對日本網紅生態的觀察

《東京盆踊》在2017年大獲成功後，不止榮獲NHK的年度影片大獎，黃明志也在2018年獲邀到法國舉行的JAPAN EXPO表演。同年，Cool Japan TV再度和黃明志合作，攜手日本歌手DJ KOO推出致敬80年代日本流行音樂文化的《Boy Meets Girl 2020 Remix》，也獲得超過436萬觀看數的不俗成績。

曾和林良升合作過的日本藝人DJ KOO、Piko太郎，是日本最大音樂公司之一的愛貝克思集團（Avex Group）旗下的歌手。2019年，Cool Japan TV和愛貝克斯集團聯手成立「Avex & CJTV Influencer Academy」，由林良升擔任首席學習官CLO。

前面提到，林良升的自媒體大學主要是培育華語圈的內容創作者，而「Avex & CJTV Influencer Academy」的任務，主要是協助Avex旗下的藝人掌握新媒體時代下的創作技能，如DJ KOO，甚至林良升也指導過其他公司的藝人自媒體經營戰略，如AKB48、早安少女組等。

對於日本內容創作者的發展趨勢，林良升注意到開始有越來越多日本人往海外發展，如同YouTube上可以見到一些居住在馬來西亞、印尼的日本人開頻道，拍片介紹在當地生活的點滴。

這是否意味著日本的網路內容創作市場競爭已趨於飽和呢？林良升不這麼認為，而是因為過去不重視新媒體平台的傳統媒體（如電視台），憑龐大預算資源的優勢進軍新媒體平台，那有志於成為自媒體的日本創作者，就必然得思索如何創造差異化，其中「出海」就是選項。

那「出海」到日本的外國網紅又是怎樣的存在呢？林良升觀察到，在日的外國網紅多會找回同鄉一起打拼，如歐美內容創作者所屬的經紀公司，是在日歐美人開的，而中國人開的經紀公司就是簽約在日的中國內容創作者。

最後，無論是在日本還是台灣，近年都能看到部分網紅惡搞事件的發生，而引起社會爭議。林良升表示，他成立的自媒體學校提倡的三個使命，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生活、一同幸福的幸福、世界因為彩色而美麗，宗旨繞不開推動社會的進步和多元化。

不過，還有一點對他來說是最重要的，即日語中出自《維摩経》的「自利利他円満」的哲學，意思是要不停地提升個人素養，自身所產生的影響力，自然對他人產生正向的影響，最後世界才會圓滿。他認為，現在的網紅亂象主要是許多自媒體沒察覺到媒體素養的重要性，因此提升媒體素養應是內容創作者該認知到的基礎原則。

黃明志破億神曲《東京盆踊》背後的男人，專訪Cool Japan TV共同創辦人林良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