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黃點點個展《謝幕》:過度封閉的邏輯將自己困於莫比烏斯環,似乎失去作為展覽的必要

評黃點點個展《謝幕》:過度封閉的邏輯將自己困於莫比烏斯環,似乎失去作為展覽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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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我認為對於這檔處於過去的展覽,儘管觀念充足,但似乎也失去了其作為展覽的必要性,過度封閉的邏輯使其難以被觀看、也難以被評價好壞。《謝幕》可能是黃點點對於展覽狀態與方法的嘗試,然而這樣的嘗試卻難以成立。

文:張祖維

我想起以前觀看劇場的經驗,三明三暗表演開始,燈光亮起,演員上台表演,燈光暗下,身著黑衣的Crew(劇場技術工作者)奔跑著移動道具。只有在謝幕時燈光��亮,兩者同時站台上,意味表演結束,之後就是幕後的收拾、訪談、慶功。

展覽以《謝幕》為名展開,作為代表結束的動作,謝幕具有儀式性,分割出諸多二元。以戲劇表演為例,對��表演者代表作品進行與否的區隔,對於觀眾而言,則具有辨認觀看之物是否屬於作品的區隔。

如此對照在黃點點的展覽中不斷出現,展覽中大量使用折疊後的輸出海報、張貼的A4紙,展覽的內容被抽空成為單純的提示。

作品〈named:私人video1〉中黃點點將印有詩的紙張貼於窗戶上,而一旁的〈繞行一圈,開始等於結束〉也僅是將製作一件「最後會回來變成作品指南的作品指南」的作品製作與發想流程張貼,對於不熟悉作者的觀眾而言,大概是檔隨便的展覽。

圖二___named_私人video1__(置於「如此對照在黃點點的展覽中不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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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med:私人video1〉

在所有作品中,暗示最為明確的大概是〈12:00, 12:00〉。〈12:00, 12:00〉由兩件以海報摺疊後拼接成的時鐘組成,因於不同時間拍攝同一時鐘,儘管指針不動,仍能靠光影辨認,做為拼接元素的每張海報都是於不同日照狀態拍攝。而在展場另一端,作為被拍攝物的時鐘仍原封不動於拍攝地點。

透過拼接與對應,〈12:00, 12:00〉呈現出黃點點對展覽內在性的看法,擁有圓形時鐘般不斷循環重複的時間性,中午十二時與深夜十二時在時鐘上並無二致,只能透過光影這一來自外部的介入方能辨認。

圖三__12_00,_12_00_(置於「《謝幕》如同指向表演的殘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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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0, 12:00〉

《謝幕》如同指向表演的殘骸,在許多對照與如詩般指涉的迂迴狀態中展開,宛若散場的劇場前後台,遲到的觀眾只能藉由後台遺留的筆記、垃圾、指示等推導曾在此劇場中上演的精彩戲劇。

而在謝幕動作所切分出的幕後——幕前對照中,《謝幕》僅作為此展覽的外部,具有和文件展相似(展示文件作為證明)的性質,而真正的展覽(展演)發生在《謝幕》的內部,那裡才是舞台所在。

然而,對於只看到《謝幕》的觀眾而言,這檔展覽必定極難閱讀,唯一的線索在於:「此謝幕之前真正的表演在何處發生?而那些已經觀看完整場演出的真正的觀眾又是誰?」

幾乎所有作品都包含「黑話」,要求觀眾進入作者自帶的語境。《謝幕》從背景就預設了極為限縮的觀看條件,如同觀看真正的謝幕,若沒有欣賞過正戲必定難以理解。

黃點點的取材與命名邏輯十分私人,如〈朗讀(我要A)〉來自藝術家李傑的展覽傳單、〈信〉來自上一檔展覽的藝術家王襦萱撤展時遺留的物件。

甚至在作品的製作上也大量取材自布展過程的丈量與測試,〈安芃單品〉來自藝術家林安芃生活中用香煙包裝裝水的樂趣照片,亦作為用來測試場地投影的圖像,黃點點將其測試照(的倒影)再次投影至牆面。

圖七__朗讀(我要A)_(置於「《謝幕》中幾乎所有的作品都經歷第二層倒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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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我要A)〉
圖四__信_(置於「幾乎所有作品都包含「黑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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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
圖五__安芃單品_(置於「帶有私密特性的作品引出《謝幕》真正面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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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芃單品〉

帶有私密特性的作品引出《謝幕》真正面對的觀眾和真正的表演場域。作品〈如果是感謝名單〉以A~Z感謝在佈展和生活中提供幫助的友人們,和通常作為結尾的感謝名單不同,作為展出的主角(作品)之一,這層開頭——結尾的倒置指向作為展演舞台的藝術家準備展覽、佈展的過程,也就是黃點點的生活,那最後留下的展覽僅是「謝幕」、作為舞台的過程後殘餘的結果。

圖六__如果是感謝名單_(置於「此「作為展演的生活與作為謝幕與後台的展覽」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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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感謝名單〉

此「作為展演的生活與作為謝幕與後台的展覽」中,真正觀看表演的觀眾是李傑、林安芃、王襦萱,以及在〈如果是感謝名單〉中對號入座的A~Z(也許前三位也早已對號入座)。

黃點點在此經歷了第二層倒置,若說先前將準備的過程和《謝幕》的幕前—幕後關係調換作為第一層,那第二層則是把準備過程中的殘餘再次轉換,將幕後的殘餘���轉換至幕前。

《謝幕》中幾乎所有的作品都經歷第二層倒置,黃點點以這層倒置作為「為何幕後可以作為幕前」的回應。〈朗讀(我要A)〉中以細小的管道閱讀藝術家李傑的展覽傳單,在細小的視線內一次只能出現一個字,需要看很久才能將內容串起來。而作為「被閱讀」物件的傳單則張貼於展場彼端。

類似對應在〈12:00, 12:00〉亦有出現,對黃點點而言,幕前—幕後關係僅是沈澱過程,《謝幕》中則對其進行導讀並將其再次置於舞台,將這些觀眾留下的殘骸重新搜集、再展示,成為幕前—幕後—幕前的循環生產關係,重新觀看這些幕前遺留之物,物件、事件、概念、觀眾,當然也包括黃點點自身。

這樣的循環生產關係也對應〈繞行一圈,開始等於結束〉中所述「我在想一個開頭等於結尾的作品」,《謝幕》從幕前走到謝幕再重新回到幕前,形成一個閉環。

圖八__繞行一圈,開始等於結束_(置於「這樣的��環生產關係也對應_繞行一圈,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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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行一圈,開始等於結束〉

對於過去的黃點點而言,展覽的時間早已確定,前往展演(生活)的過程生產出許多殘餘,又將這些生產的概念製作成作品。黃點點不斷觀看與閱讀過去,將過去重新製作成現在,在畫廊裡呈現一個存於過去的莫比烏斯環,不斷自我回應與證明。

這樣的內部狀態宛若置於展場入口的〈書冊〉,一張被向外摺疊的輸出海報面牆張貼,外部圖像晦澀難解,內是全白的海報背面,意義僅僅存於作者的記憶之中,需要依靠解釋才能得知。

我認為這正是黃點點在《謝幕》邏輯中所顯露的對抗,呈現出拒絕被觀看姿態同時,也是對視覺性、完整性的拒絕。若說幕前——幕後關係對應一齣劇的開始與結束,幕前——幕後——幕前的循環則如同劇場本身。

在劇場內黃點點以謝幕作為開場,演一齣永不結束的劇,亦在劇場邊界製造出自問自答、環中有環的莫比烏斯環,封閉結構成為拒絕的手勢,結構內部是「我」、外部是「他人」。

圖九__互為作品卡與作品_(置於「「他人即地獄(L’enfer_c’est_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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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即地獄(L’enfer c'est les autres)」黃點點明白他者帶來的異質。儘管《謝幕》中的作品皆具有互相解釋的緊密關係網,但其注定無法與外界溝通,作者內部不斷運作的反身性亦無法推翻它為自己建��的劇場。

但對現在的黃點點而言,解釋是好的嗎?《謝幕》為「過去的再製」展示兩條路徑,一是讓謝幕停留在謝幕,為了迎接下一個未知的開幕,二則不斷解釋這個過去、不斷解釋為何謝幕。在乎過去或思考未來,在第一條路上,每次的回答都只會構築一個更加強大的莫比烏斯環,選擇第二條路,黃點點必須面對的是他人的地獄、批評、差異性、碰撞。

如同沙特以「他人即地獄」一語強調他人對主體自由的不可或缺,也像電影《駭客任務》中對於藍藥丸與紅藥丸的選擇,大多數人都知道紅藥丸是代表覺醒、脫離幻象的選擇,但我們真的選得下去嗎?

貼在門上的〈回答是問題的不幸〉中,黃點點給出答案。將「回答是問題的不幸」一語手寫於紙上,作為題目的這句話看似宣示一種拒絕回答的姿態,但「回答是問題的不幸」作為肯定句,又好像已經是某問題的回答。這關乎勇氣,不幸是否真的是不幸呢?抑或「回答是問題的不幸」只是逃避回答問題的藉口?

當我們回答問題,代表承認問題、同時也解決問題;當我們拒絕回答,逃避作為亦代表了承認。「回答是問題的不幸」——與的詩意,在於其對問題本身豐富可能性的認同與回答帶來的坍縮,但在《謝幕》中出現的狀況並非如此。

對處於莫比烏斯環外部的觀眾而言,以問題回答問題雖能保有詩意,但卻也凸顯出對於問題的逃避;對處於莫比烏斯環內部的黃點點而言,以答案回答答案,則呈現出無限循環的認同狀態,這使得所有答案接處於過度積極的認同之中停滯不前。

黃點點將自己困於莫比烏斯環。我認為對於這檔處於過去的展覽,儘管觀念充足,但似乎也失去了其作為展覽的必要性,過度封閉的邏輯使其難以被觀看、也難以被評價好壞。

《謝幕》可能是黃點點對於展覽狀態與方法的嘗試,然而這樣的嘗試卻難以成立,其過度完整的一面在於其邏輯縝密的重複生產與補述,相反,過度不完整之處在於其完整來自過度封閉與理想化。

這就是為何回答會成為問題的不幸。

圖十__回答是問題的不幸_(置於「「當我們回答問題,代表承認問題、同時也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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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是問題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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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祖鵬
核稿編輯:丁肇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