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大人物】EP6｜大馬首相安華主打改革20幾年，為什麼有人覺得他是政客？

文：陳韻安

去年當上馬來西亞首相的安華，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就是他曾經被當作首相接班人，卻花了20幾年才坐上首相大位。而在安華努力成為首相的過程中，他塑造了很鮮明的改革形象，卻也曾經跟過去迫害他的敵人多次合作。安華上任前承諾要改革國家，但是成功當選後卻讓選民感覺，他好像為了選票而讓政策跳票。到底安華這位首相，是改革者還是只看選票的政客？這一集，讓我們來了解安華這位領袖。

曾做到副首相卻一夕成為階下囚，安華成為改革運動的象徵

要了解安華這個人，1998年是一個很重要的時間點。在這一年之前，安華被形容是一個具有強烈政治野心的人，從學生時代開始，就透過不少學生運動參與政治。他還共同創立了馬來西亞伊斯蘭青年運動（ABIM），這個運動的目的，是將伊斯蘭教義和馬來文化傳統結合，來推動伊斯蘭化的生活方式。

在安華的個人魅力之下，整個組織從創立時的153人，8年內成長到3萬5000人，當時的首相馬哈迪（Mahathir bin Mohamad），也正是從這個運動當中，看到了安華在基層的政治影響力，因此邀請安華進入政府，來幫助他獲得伊斯蘭主義者的支持。

在安華進入政府之後，可以說是平步青雲，他從青年、體育和文化部長開始，接著當過農業、教育、財政部長，然後只花了10年就當上副首相，也被視為下一任首相的人選。但是隨著亞洲金融風暴在1997年爆發，馬哈迪和安華因為對經濟政策的意見不合，兩人的合作關係開始出現裂痕，��後馬哈迪甚至解除了安華的副首相職位，一夕之間安華從高位跌落。

1998年9月，安華在被踢出政府之後回到家鄉，他決定靠著在伊斯蘭青年運動中，所累積起來的基層實力，發動反對政府的「烈火莫熄」運動，這個運動以「Reformasi」為口號，也就是馬來文中「改革」的意��。安華呼籲馬來西亞社會，重視馬哈迪政府的貪污腐敗、用人唯親等問題，要求政府進行改革，來達到公正、民主、法治等目標。同時為了爭取更多人加入反對運動，安華也推翻了自己原先打壓華人、伊斯蘭主義的立場，轉變成主張族群融合。

那安華為什麼要主張族群融合呢？因為馬來西亞自從建國以來，就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當初為了要保護在殖民政策下，經濟地位相對弱勢的馬來人和原住民，所以在憲法中明文規定，讓這些族群享有優先權。但是因為長久以來，政府一直是由主打「馬來優先」的政黨執政，特別照顧馬來人的政策在社會中，也帶來種族歧視和分裂等問題。

由安華發起的烈火莫熄運動，可以說是第一個打破族群界線、讓多數民眾一起反對政府的社會運動。透過安華在各地的演說，這個運動很快的靠著他在基層的影響力散播出去，成功的讓渴望改變的馬來人、非馬來人，團結起來成為一股反對政府的力量，這在當時的馬來西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當然，看到安華的聲勢漸漸上升，馬哈迪政府不會坐視不管。很快的安華就被政府用雞姦、貪污等罪名逮捕和判刑，甚至在獄中遭到不人道的毆打。政府明顯侵犯人權的行為，反而激起民眾對安華的支持，再加上安華的罪名，在很多外國政府和人權組織的眼中，看起來是出於政治動機，所以在這個時期，安華看起來是來到了人生的最低點，卻也從此成為了對抗政府、主張改革的象徵。

安華延續改革形象參政，卻為爭取選票而跟敵人合作？

安華的入獄和烈火莫熄運動帶來的影響，讓馬來西亞的政壇，出現了新的反對黨聯盟，這個聯盟一開始叫做「人民聯盟」，後來演變成「希望聯盟」（希盟，PH）。反對黨聯盟由安華的妻子帶領，實際上的領袖仍然是安華，想要透過選舉爭取國會的位子，來挑戰長期執政的「國民陣線」聯盟（國陣，BN）。雖然不能完全類比，但台灣的讀者可以用台灣政壇的情況，來想像馬來西亞的政黨勢力，國陣就像解嚴前一黨獨大的國民黨，而安華領導的反對黨聯盟，就像一開始的民進黨，是挑戰政府的黨外勢力。安華也曾在訪問中，提到他對政府的期待：

經過半個世紀的獨立，馬來西亞現已準備好成為一個成熟的民主國家，擁有有效的治理機構、更具責任感的政府、獨立的司法機構以及獨立的反貪污委員會。貪污問題根深蒂固，目前是一個嚴重的問題。此外，馬來西亞還將朝著更具競爭力的經濟發展，推動該地區的增長。

當初安華的反對黨聯盟，延續「烈火莫熄」的精神，繼續主張要改革政府來爭取選票，聯盟的政見包括打擊貪污、官員任命要靠實力不靠關係、種族包容不再「馬來至上」等等。

而從歷年的選舉結果來看，安華的聯盟吸引了不少認同政見，或是對政府很不滿的人，這讓反對黨聯盟在2008年的大選中，得到總共222席中的82席，第一次讓獨大的國陣，失去三分之二的絕對多數席次。2013年的選舉中，反對黨聯盟得到89個席次，2018年更在前任首相馬哈迪的助攻下，得到過半的122個席次。不過即使反對黨聯盟的聲勢，看起來是逐漸成長，安華本人的遭遇，卻一樣在低谷中起伏。

安華先是坐牢了6年，接著因為雞姦罪被推翻而得到釋放。他出獄後本來計畫參加2008年的大選，重新回到政壇，這時候卻又再次被控雞姦。接下來一樣的情節，在2012年又重複上演，雞姦罪的判決被推翻、安華得到釋放，之後無罪判決再被推翻，安華又再次入獄。

為什麼安華就算不斷進出監獄，也沒有放棄回到政壇呢？他曾經在訪談裡提到，「國家面臨的問題比我面臨的問題更嚴重」，而要解決國家的問題，必須先得到權力，這可能是安華長久以來，可以撐過入獄打擊，還繼續帶領反對黨聯盟，來爭取選民支持的原因。

這時候一個戲劇性的發展，又出現在安華的身上。大家應該還記得前首相馬哈迪，就是一開始把安華送進監獄的人，沒想到在2016年的時候，當時本來退居幕後的馬哈迪，因為還有重新掌權的野心，就向安華提出了一個驚人的提議：他要退出待了超過50年的國陣、跟安華的希望聯盟結盟，好讓馬哈迪重新當上首相，交換條件是馬哈迪幫安華請求國王特赦，而且在2年後會把首相位子讓給安華。

其實馬哈迪和安華大和解的背景，是當時的首相納吉（Najib bin Abdul Razak），因為被發現將國營公司的資金，偷偷轉進自己的私人戶頭裡面，而且金額將近4200萬令吉，換算成台幣差不多是2.8億元，這就是著名的「1MDB」案。這種天價的貪污金額，讓全國人民都很憤怒，最後人民的怒氣，加上馬哈迪、安華的結盟，讓馬來西亞在2018年的大選，迎來了第一次政黨輪替，安華帶領的希望聯盟，終於得到執政的機會，只不過首相還不是他。

有些人可能會好奇，為什麼安華曾經被馬哈迪攻擊，這次卻選擇和敵人合作呢？這是因為安華知道他提��的種族包容，得不到人口佔多數的馬來選民支持，所以才決定跟強調馬來民族主義的馬哈迪合作。其實當安華宣佈要和馬哈迪結盟的時候，也有人質疑他跟過去反抗的對象合作，根本是打臉自己，讓人很難相信安華過去要改革政府的承諾。

而最後馬哈迪也再次背叛安華，沒有遵守諾言把首相交棒給安華，反而是發動「喜來登政變」，馬哈迪的勢力退出希望聯盟，讓安華失去國會的絕對多數，安華不但再次跟首相位子擦身而過，跟馬哈迪的合作更影響了人民對他、還有對希望聯盟的觀感，可以說是落得兩頭空。

安華24年後終於當上首相，執政後為穩定政府而走回頭路？

經過了重重打擊，安華沒有放棄爭取首相的位子，一方面是因為他堅毅的個性，另一方面，或許也是因為一旦放棄，過去所受的痛苦，好像就會變得毫無意義。於是安華和他的希望聯盟，在2022年的時候捲土重來，這一次他面對的挑戰，是在馬來西亞年輕選民中，重新興起的伊斯蘭浪潮，和馬來至上主義。

希望聯盟雖然在國會當中得到82席，但是因為沒有達到112席的過半席次，需要和其他勢力合作組閣。而在王室不願伊斯蘭勢力掌權的情況下，奮鬥24年的安華，透過跟過去的執政黨「國陣」結盟，終於坐上了首相的位子，他在就職典禮之後也再次提到，除了打擊貪腐之外，他還希望平等對待每個人的目標：

馬來西亞已有60多年的歷史。無論種族、宗教信仰或地區，特別是沙巴和砂拉越，每一位馬來西亞人都不應感到被忽視。在我的領導下，不應該有人被邊緣化。

安華的話說得很漂亮，但是從他為了穩定執政，而選擇跟過去的敵人「國陣」結盟開始，選民對打著改革招牌的安華政府，就又出現了信任危機。而安華在過去一年，讓人懷疑改革決心的行為，還不只這一件。

貪腐一直是馬來西亞人民，極力批評過去國陣政府的地方，安華2018年時能成功政黨輪替，前首相納吉的貪污醜聞，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但是當安華開始執政，他卻任命了國陣領袖阿莫札希（Ahmad Zahid bin Hamidi）當副首相，而這位副首相身上則是背著47項貪污案的指控。當副首相面對這麼多指控，最後卻被法院裁定「釋放但不等於無罪」，這樣的結果讓很多人都不能接受。

而就職的時候，安華提到要平等對待所有人，過去的他也常呼籲大眾，要放棄「馬來至上」主義。但是執政後他卻宣布要維持大學入學固打制，也就是讓馬來人和原住民有更多名額的制度。今年8月的時候，安華政府也傳出，要在學校推出《聖訓》鑑賞單元，而《聖訓》是記載伊斯蘭先知話語的著作，這讓人認為他要向伊斯蘭浪潮妥協。這些看起來跟安華改革形象相反的政策，都讓選民越來越擔心，安華會不會為了爭取馬來選民支持來穩定政府，而讓國家走上回頭路。

安華的人生經歷過各種打擊，他的行為也帶來正反面不同的評價，那麼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有篇半島電視台的報導，曾經提到一位政治專家的看法，他說：有些人認為安華是政治動物（政客），有些人覺得他是改革者，或是溝通者，但是所有人大概都會認同一件事，那就是安華是「倖存者」。經過20幾年的起起伏伏，安華從許多打擊當中存活下來，並且最終走上了首相的位子。

安華這位「倖存者」執政即將滿一年，在馬來西亞社會走向保守、伊斯蘭、馬來化的現在，安華能不能順利做完5年任期，並將馬來西亞帶往改革的方向，將會是人民最在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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