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大人物】EP3｜被政變下台又流亡海外十幾年，泰國前總理戴克辛為何還能影響泰國政治？

文：陳韻安

泰國��個很有趣的政治人物，如果以台灣的政壇來比喻的話，他跟侯友宜一樣是警察出身，卻像郭台銘一樣靠商業累積了驚人的財富，而且還有類似於韓國瑜的群眾魅力，他就是泰國前總理——戴克辛。明明早就財富自由，為什麼戴克辛要跑去從政，還當上總理？而在他順利連任總理的時候，就發生政變被迫下台，但是下台已經快20年，戴克辛為何一直到現在，都還有辦法影響泰國的政治？我們先從戴克辛從政之路的開端，來了解這位泰國政壇的重要人物。

警察、商人、皇室血統，戴克辛如何利用自身條件前進政治圈？

網路上很多介紹戴克辛的報導都會提到，戴克辛是來自好幾代經商的華人移民家庭，但他的職業生涯起點，其實是從擔任警察開始。1973年，戴克辛從泰國皇家警校畢業，前後總共在警界待了13年。不過在這段時間裡，戴克辛其實還「斜槓」了其他身份，他開了一家電腦經銷公司當作副業，看來家族的商業頭腦，也有遺傳到戴克辛身上。

在1987年戴克辛離開警界之後，他開始專心經商，也好好的利用了過去累積的人脈，讓自己的電腦公司，得到政府電信部門的20年特許經營權，接下來在這個特許經營權的基礎上，戴克辛一步一步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商業集團，旗下的公司包含泰國最大的行動電話公司、衛星營運商、電視頻道、航空公司等等。不過走到這一步，戴克辛的人生看起來已經財富自由、可以盡情享樂了，為什麼會想要「中年轉職」、進入政治界呢？

有一篇佛光大學陳尚懋教授的論文，裡面提到，戴克辛當年利用擔任警察時的人脈，成功拓展業務的經驗，讓他了解到打好政商關係非常重要。或許是因為戴克辛在建立集團後，還是有繼續壯大事業的野心，再加上他擁有一些先天的優勢，要轉換到政治圈對他來說，沒有那麼高的門檻，所以才決定要更進一步參與政治。說到這你也許也會有點好奇，那戴克辛參政的優勢又是在哪裡呢？

首先就是戴克辛的警察出身。在泰國的文化裡，非常重視階級身份，民眾通常覺得社會階級最高的，是軍人和警察，這兩種身份甚至比皇室成員還被尊重，接下來才是學者和一般民眾。

另外，戴克辛的血統也很有意思，在泰國清邁出生的戴克辛，媽媽其實是清邁皇室的末代公主，而清邁皇室跟現在的泰國皇室也有姻親關係。所以當戴克辛決定要參選的時候，警察的身份、王室的血統，就是兩個很有力的加分條件。再加上他經商多年累積的雄厚財力，要競選、跑行程這些花費都不是問題。這些條件都讓戴克辛的政治起步，要比別人容易很多。

從商人轉戰政治界，戴克辛如何得到廣大的民意支持？

先幫大家科普一下在戴克辛參選之前，泰國當時的社會狀況。1997年的時候，泰國受到金融風暴的影響，泰銖在不到一年之內，跟1美元的匯率，從26泰銖貶值到54泰銖；泰國的股市指數也從705點下滑到459點。雖然泰國一度接受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世界銀行的幫助，經濟卻沒有太大的改善。而在國內經濟這麼差的時候，政府官員的貪污情形卻一直非常嚴重，舉個例子給大家參考，在1988-1990的這任總理任內，官員貪污的總金額高達100多億泰銖，佔了政府預算的4%左右，這種程度的貪污，要人民不生氣都很難。

除了經濟問題之外，1990年代的泰國，還有嚴重的毒品問題，尤其當時有大量的廉價甲基安非他命，也就是俗稱的「冰毒」，持續的進入到泰國境內，而且光是1999-2002的短短3年之間，使用冰毒的人數，就從85萬人暴增到250萬人，毒癮造成很大的社會問題。

在這個背景之下，戴克辛成立政黨並參加2001年大選的時候，就看準了當時民眾最在意的點，喊出「打擊貧窮、反對毒品、對抗貪污腐敗」的口號，也推出一系列讓所有人很有感的政見，像是農民貸款可以少付利息、全國鄉鎮都可以得到一筆發展基金、還有實施平價健保讓每次門診只要30泰銖等等。

當然這些政見可能有隱藏的問題，像是這麼多錢要從哪裡來、會不會讓國家的財政負擔更重等等，但是在當時渴望改變的泰國人民眼中，戴克辛承諾要針對貧窮、毒品、貪污，這些大��最在意的問題做出改變，這些跟其他政客不一樣的政見，簡直就是帶來希望的進步力量，這才讓戴克辛第一次參選，帶領的政黨就贏得大眾的支持，在500席眾議院席次中，得到了過半的248席，最後讓他登上總理大位。

如果政治人物只是選前出一張嘴，選後大概很快就會露出馬腳，戴克辛值得肯定的地方，就是當上總理後，有先很實際的實現承諾。過去的泰國政府總是重都市、輕農村，農民的需要常常都被忽視。但戴克辛的政策，讓過去很少被照顧到的窮人和農民，都深受感動，認為終於有個總理重視而且幫助他們，從此就變成了戴克辛的死忠支持者，一直到2023年的大選，偏鄉和農村地區的選民，都很堅定的支持戴克辛。

目前講到這邊，戴克辛看起來形象很完美，不過大家應該都可以想像，其實沒有完美的政治人物，戴克辛雖然靠著解決民眾痛點的政策，幫自己贏得高支持度，但是也有不少引起批評的行為，讓他的表現被扣分。

前面提到戴克辛答應選民，要打擊嚴重的毒品問題，他也在2003年的時候，發起了一場毒品戰爭，可是這個以掃毒為目標的行動，結果好像跟民眾想像的不太一樣，政府的掃毒行動造成了近3000人死亡，但是事後的調查卻發現，其中有將近一半的人，沒有跟毒品有關的紀錄，根本不是政府宣稱的「毒販」，這樣的結果在泰國國內或國際上，都引起了侵害人權的批評。

而當初戴克辛喊出「對抗貪污」的口號，甚至告訴選民，他已經夠有錢了，不用擔心他會貪污。不過事實上，他的財富還是靠著他的總理身份，繼續向上成長。舉例來說，在2001大選之前，戴克辛自己的商業集團，就買下了最用力批評他的iTV電視台，除了可以降低反對的聲音出現之外，戴克辛還把國家應該要向iTV收的特許權費用，減少了四分之三，所以在長達30年的特許權期間，戴克辛可以少付大概180億泰銖的費用，但反過來看，戴克辛的行為，就等於是從泰國國庫偷走了180億泰銖的收入。

或許一開始大部分民眾，會因為更想改善經濟，所以先選擇忽視這些缺點。但是沒有受到政策照顧的人，還有發現戴克辛利用公權力圖利自己的人，心中的不滿已經開始累積，這就在戴克辛的政治生涯中，埋下一顆未爆彈。

才剛連任就被政變下台，流亡10幾年的戴克辛為什麼還能發揮影響力？

4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戴克辛成為泰國第一個完成任期的總理，接下來在2005年的選舉中，一樣因為死忠支持者的力挺，在500席眾議院位子中，獲得377席，再一次大獲全勝。本來應該要風光展開第二個總理任期，沒想到就在同一年裡，那股反對戴克辛的浪潮，開始浮上檯面。一開始跳出來推動反戴克辛遊行的，是一名新聞評論節目的主持人，他因為在節目中批評戴克辛，所以被戴克辛告上法庭，後來節目甚至遭到停播，從此開始推動反戴克辛運動。

但是單憑幾個人的力量，當然不足以撼動戴克辛的地位，全面點燃泰國人民怒火的，是戴克辛集團的一項有爭議的交易。

2006年年初的時候，戴克辛的家族，將旗下集團的股份，賣給新加坡國營的淡馬錫控股公司。這項交易之所以會引起全國人民的憤怒，一方面是因為戴克辛家族因此獲得了730億泰銖的獲利，但是因為戴克辛先前修改了相關法規，所以完全不用繳任何税金；另一方面，負責營運泰國國家衛星這項國家資產的公司，其實也是戴克辛集團的一員，這項交易等於是讓外國人可以控制國家的衛星，讓人覺得戴克辛出賣國家。

於是在全國的強烈抗議之下，戴克辛先是承諾要下台，卻在休假回國之後，想要偷偷的繼續當總理。這種說話不算話的行為，泰國人民當然看不下去，不過這一次，卻是軍方先行動，2006年9月的時候，坦克車出現在曼谷街頭，軍方發動政變接管了政府。

通常如果政治人物遇到政變，大概都只能乖乖的下台一鞠躬，從此告別政治圈，不過戴克辛的故事並沒有結束在這裡。雖然戴克辛從政變之後就開始流亡海外，不過以前受到他政策幫助的廣大民眾，還是一樣死忠支持他。而戴克辛的影響力有多持久呢？

我們可以從歷年的選舉結果來看：從2007年到2014年之間，前後有5位總理上任，跟戴克辛有關係的就有3位，分別是戴克辛的政治盟友、妹夫和親妹妹盈拉。雖然當戴克辛的勢力當選的時候，反對他的黃衫軍就會發動示威抗議，也試圖要奪取權力，但是就算戴克辛人不在國內，都還是可以一再的號召被稱為「紅衫軍」的鐵粉，跟「黃衫軍」相互對抗，一次次讓自己的人馬登上總理大位。只是在妹妹盈拉任內，軍方再次發動政變奪權，泰國從那時起，即使戴克辛勢力總是可以成為國會最大黨，但政府就一直在軍方的控制之下。

除了過去建立起來的鐵票倉，讓戴克辛擁有長久的影響力之外。這位億萬富翁，或許也是因為電信大亨的老本行，讓他意識到媒體曝光的重要性，所以流亡期間，十分用心的經營不同的社群媒體，也利用這些管道來發表意見、對泰國政局造成影響。像是在Clubhouse突然竄紅的時候，戴克辛也用「Tony Woodsome」這個綽號，持續在Clubhouse上發表不同議題的看法，希望用這種方式，拉近跟年輕選民的距離。YouTube也是戴克辛的另一個戰場，他曾經製作「Good Monday」系列節目，討論社會問題、經濟發展等面向。

在今年5月的大選之前，戴克辛也拋出「7月要回國」的消息，感性��告訴大眾他老了，想要跟家人團聚和照顧孫子。但是在選舉前發表「想回家」的言論，實在是不免讓人聯想，他是想要透過這個消息來影響選舉。

只能說，經過了快20年，戴克辛重返泰國政壇的企圖心，並沒有隨著時間消失，而他當年累積的政治資本，也一直足夠他發揮影響力，再加上戴克辛還是有雄厚財力，可以支持他的政治活動，這才讓戴克辛在下台之後，還能擁有驚人的影響力。不過時代已經不一樣了，戴克辛的政治勢力，還能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20多年來第一次選舉落敗，「戴克辛王朝」為什麼失去號召力？

我們再回到今年5月的泰國大選來看，當戴克辛的小女兒貝東丹「代父參選」之後，一開始從民調看起來，她很有可能成為戴克辛家族第4個當上總理的人。不過就在選舉的第三輪民調，選情開始出現變化，而最後的選舉結果真的出人意料，新興政黨「前進黨」取代戴克辛的政黨成為最大黨，黨主席皮塔也打敗貝東丹，成為最可能的總理人選。看起來戴克辛的影響力遇到重大挫敗，這是不是表示泰國的政治生態，真的要走向新的方向了呢？

戴克辛並不是不知道時代變了，他有努力在不同媒體上跟年輕人互動，他也派出了36歲的小女兒貝東丹，希望能夠拉近跟新世代的距離。但是流亡海外多年的戴克辛，可能沒有意識到，那些沒有經歷過戴克辛時代的年輕選民，對��並沒有認同感；而戴克辛的政黨在選前，又傳出可能與軍方勢力合作，來交換讓戴克辛回國，這讓原先支持戴克辛、對軍政府反感的選民十分失望。而且比起當年的經濟、毒品、貪污問題，現在人民更在意的是對軍隊、王室問題的改革。這些都可能是戴克辛在這次大選，影響力大不如前的關鍵。

或許在20幾年前的泰國，用撒錢政策來掌握政治權力，可以是傳統的勝利方程式，但是經過了這麼多年，要服務的對象已經不一樣了，想要繼續在政壇屹立不搖，跟上時代變化、直接面對人民的需要，可能才是根本的不敗秘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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