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大人物】EP1｜12場選戰全勝、出張嘴能平息政變，土耳其總統艾爾多安如何成為政治強人？

文：謝宇棻

2023年5月14號，土耳其將舉行總統大選，在角逐的4位候選人中，大眾的焦點，其實集中在現任總統艾爾多安，以及被稱為「土耳其甘地」的在野黨聯盟參選人基里達歐魯身上。而現任總統艾爾多安，其實已經掌權超過20年，這位曾經創下連續12場大選完勝驚人紀錄的政壇老將，到底是怎麼培養出強大群眾魅力，讓自己的政壇地位難以撼動呢？

勞工階級的艾爾多安，怎麼連戰連勝成為政治明星？

說到總統候選人，一般人想到的關鍵字可能是菁英、中產階級、政治世家等；不過，艾爾多安這位候選人的關鍵字很不一樣，反而是勞工階級、伊斯蘭教徒、還有被政治耽誤的足球員。

1954年，艾爾多安誕生在一個勞工階級的土耳其家庭，父親在海岸巡邏隊工作，母親是裁縫，家境其實並不寬裕，因此小時候的艾爾多安，會在街上叫賣檸檬汁，以及賣土耳其芝麻圈。因為父親虔誠信仰伊斯蘭，並且非常注重宗教教育的關係，艾爾多安讀的高中，有四分之一的課程，是在教授古蘭經、先知穆罕默德以及阿拉伯語。而有趣的是，其實在艾爾多安學生時期，曾經踢了13年的足球，甚至球技好到被職業球隊招募，只是後來因為父親的反對而放棄。

而這個愛踢球的學生，從政的起點，其實可能是高中時期。艾爾多安當時加入了「土耳其全國聯合學生會」（National Turkish Students’ Association），這個反共產主義、並逐漸轉型為伊斯蘭組織的團體，之後他順勢加入伊斯蘭政黨。在這期間，艾爾多安努力推動不同社會階層，一起參與政治，同時他在政黨裡的地位，也越來越重要。

於是在1994年，艾爾多安迎來政治生涯第一個高峰：當選伊斯坦堡市長。老實說原先他勞工階級和虔誠穆斯林的背景，對照土耳其國父凱末爾所倡導的世俗主義，也就是嚴禁宗教干預政治的立國精神，顯得相當違和，這讓他在競選期間，被媒體及民調看衰。但艾爾多安也因為相對低微的出身，讓他廣獲勞工們的支持，最後以黑馬之姿勝出。

市長上任後，艾爾多安專注在跟民眾��身相關的市政議題，像是最知名的塞車地獄：當時的伊斯坦堡擁有全國最長的通勤時間，市民每天早上平均要花49分鐘通勤。艾爾多安廣建橋樑、高架橋、高速公路，短短4年內，緩解塞車問題。艾爾多安在市政支出上更是精打細算，市府20億美金的債務，他在卸任前不但償還了絕大部分，還吸引40億美金的投資額。

接下來我們把時間快轉到2003年，這時候的艾爾多安，因為市長任內的政績，已經成為土耳其政壇紅人；和盟友創立的「正義與發展黨」（Justice and Development Party）這個伊斯蘭政黨，也贏得了國會三分之二的席次，讓他坐上了總理寶座。

面對這位來自伊斯蘭政黨的總理，國內外對他投以不少懷疑的眼光，但當時的艾爾多安則以行動證明，自己是開明、西化的領袖。

比如說，過去土耳其政府不承認庫德族地位的態度跟行為，常常讓土耳其人權紀錄黑掉。艾爾多安上台後，則是破天荒地公開向庫德族致歉。他還承諾許多保障庫德族權益的政策，例如開放在所有廣播媒體中，可以使用庫德語；以前被改成土耳其地名的城鎮，也可以恢復原先的庫德語地名。

面對過去被當作恐怖份子的庫德工人黨（PKK），艾爾多安也展開對話，希望能終結雙方20多年來的武裝衝突。種種善意，讓庫德工人黨領袖一度高調宣佈，雙方在邁向和解的路上。

除了庫德族問題之外，艾爾多安為了爭取土耳其加入歐盟，不只廢除過去經常侵害人權的國家安全法庭，也接受西方財政組織的援助和提案，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讓通膨從2001年的54.4%，降到2005年的8.2%，4年內通膨率就降低了46.2%。

種種向西方世界遞出橄欖枝、證明土耳其是西化國家的作為，讓艾爾多安一度成為西方媒體與政界的寵兒。

但是話說回來，在亮眼政績的背後，艾爾多安似乎從沒忘記伊斯蘭教育對他的薰陶，其實他在市長任內，也曾經禁止咖啡廳銷售酒精類飲料，雖然也引起不滿，但他總是以眾多西化、順應土耳其世俗主義的政策，來解決實際市政問題，這或許能解釋，為什麼從政初期，能讓許多人忽略他注重伊斯蘭教義的傳統本色。

權力真的使人腐化？土耳其人為何開��反對艾爾多安？

2013年，艾爾多安政府宣布，要將伊斯坦堡的塔克西姆蓋齊公園，改建為購物中心及高級公寓，一開始有幾十名環保人士用靜坐來表達不滿，卻被警方以催淚瓦斯、水柱進行驅離，這件事在社群媒體傳開之後，引起全國民眾的憤怒，這一次光是在伊斯坦堡，就有超過10萬人參加抗議。

可是前面提到在艾爾多安的政壇早期生涯，看起來很重視民生問題，也讓土耳其變得更現代化，為什麼改建一座公園，會讓民怨瞬間炸鍋？其實，早在2013年這場抗議之前，艾爾多安的不少政策，就逐漸展現他專制的一面。

首先，在艾爾多安當家下，土耳其的媒體審查越來越嚴格，從2003到2013年之間，土耳其記者被關在監獄裡的人數，還超越言論自由相對封閉的伊朗和中國。在這種媒體受到審查的狀況下，造成2013年抗議初期，土耳其主流媒體上一片祥和，幾乎沒什麼關於抗議的報導。

除了限縮媒體自由，一般人的言論自由，也好不到哪去。艾爾多安政府先後封鎖不少網站，在2013年示威高峰，政府封鎖了YouTube、推特、及維基百科。

還不只是這樣，在晚上10點到早上6點之間，艾爾多安立法禁止販賣酒精飲料，也禁止在清真寺和學校方圓100公尺之內，銷售酒精飲料，這個政策被認為是受到伊斯蘭教義影響。甚至他還讓公立學校的女學生，在上古蘭經課時，可以穿戴有伊斯蘭宗教意義的頭巾，打破了30年來的慣例。這讓一些人擔心，政府未來會不會強迫女性，在公共場合穿戴頭巾。

類似的案例，讓不少人質疑，艾爾多安想以帶有伊斯蘭色��的政策，挑戰國父凱末爾所奠定的世俗主義。

說到這裡，讓我們來回顧一下，2013年這場抗議公園改建示威的意義，它絕對可以被視為艾爾多安政治生涯的轉捩點。

剛就任總理時，他專心在贏得全國民心，也因此展現了改革開放的一面；接著在勝選變成家常便飯、政治地位越發鞏固之後，他開始逐漸顯露專制與伊斯蘭化的本色，民怨開始累積，直到2013年這場示威，社會上對艾爾多安專制行徑的諸多不滿，才化成了強烈的反撲。然而，艾爾多安卻以更專制的行為，回應這股反撲的力量。

2014年當選總統後，他不僅擴張總統權力，還乾脆廢掉總理，也對媒體、言論自由強加更多限制。面對曾與他公開上演大和解的庫德工人黨，艾爾多安改變心意，暫停和談，對庫德族政治人物進行越來越多的政治迫害，還用反恐的名義，把不少庫德族政治人物送進監獄，讓政府與庫德工人黨之間的武裝衝突，一度增溫。

2016年爆發了軍事政變，當時，渡假中的艾爾多安，很快以FaceTime受訪，呼籲他的支持者佔領街頭。在眾多擁護者的響應下，這場政變不到一天就宣告失敗。化險為夷後的艾爾多安，更把異議份子好好清算了一番：他關閉超過100間的媒體，逮捕7萬7000多人，包括許多軍警、記者、律師、及學者。事後，不少菁英選擇流亡國外。

通常台灣政治人物，如果發表言論或政策遇到民眾的反抗，大概都會為了讓支持度不要掉太多，而想辦法回應民眾的聲音。但是作為選舉常勝軍的艾爾多安，看起來對於自己的地位非常有信心，甚至能動員支持者來平息政變。這種信心可能是因為艾爾多安出身基層、實際解決民生問題，甚至被支持者視為「父親」形象，所累積起來的政治資本，讓艾爾多安繼續穩坐總統大位。再加上地緣政治的助攻，也還是讓艾爾多安在世界各國領袖中，擁有不容小覷的一席之地。

有政治手腕卻也面對挑戰，艾爾多安還能連任總統嗎？

在令歐美各國焦頭爛額的俄烏戰爭中，艾爾多安搖身一變，成為關鍵調停者之一。在他的斡旋下，一度讓俄軍在戰事爆發初期，承諾會對烏克蘭首都攻小力一點，還曾促成俄烏雙方交換戰俘。而在俄烏戰爭的陰影下，長期中立的瑞典，開始積極爭取加入北約，但面對瑞典對庫德族人權的尊重，艾爾多安放話，只要瑞典繼續支持庫德族，土耳其就不會同意瑞典加入北約。

類似的事蹟，凸顯艾爾多安很懂得利用手中的政治籌碼，他知道土耳其作為歐亞樞紐、中東大國的地位，只要他繼續保住總統大位，再怎麼批評他��政的西方領袖，還是得繼續跟他打交道。這種能在列強間運籌帷幄的本事，讓艾爾多安在外交事務上，有更多可以誇口的政績。

而面對今年5月14日的總統大選，雖然艾爾多安一度認為能夠再次獲勝，但民調顯示，艾爾多安與反對派候選人的差距其實不大。其中，影響他是否能夠連任的變數，還有那嚴重的通膨指數，以及地震災害。

以通膨來說，2021到2022年短短一年內，汽油的價格就飆漲了117%，而土耳其人每日飲食必備的麵包，價格則上漲了101%。為了購買相對便宜的食物，這幾年土耳其很多麵包店，常可以看到大排長龍，等著搶購麵包的民眾。2022年8月，通貨膨脹更是飆升到80.21%，衝擊許多市井小民的生活。有專家認為，這場通膨是人為災難，因為艾爾多安指示中央銀行降低利率，希望能用外資，給低迷的經濟注入一劑強心針，卻引發嚴重的通貨膨脹。

在通膨危機尚未解除的時候，今年2月土耳其發生規模7.8的地震，導致將近5萬人喪生、10萬人受傷，有20萬棟建築，不是倒塌就是幾近全毀，估計有1400萬土耳其人，受到地震影響。在嚴重的災情下，官方的救援進度，卻因為道路受損慢半拍，讓災民因為等不到救援而非常心急。政府甚至一度封鎖推特，只為了降低質疑的聲音。也有人指出，政府沒有嚴格執行建築法規，也是造成傷亡慘重的元兇之一。

地震與通膨造成的問題，比起之前提到的專制及伊斯蘭化政策，更衝擊一般人民的生活，特別是艾爾多安的基本盤勞工們。這些選民在天災人禍打擊下，是否會依然死忠，很可能是這次選舉，決定艾爾多安政治前途的關鍵。

這位在當前土耳其輿論，極具爭議的總統，從一介開明、西化的領袖，轉變為現在總是讓西方捏把冷汗的伊斯蘭化政治強人。綜觀他當家了20年的土耳其，的確也因為他的治理，擁有一度經歷欣欣向榮的經濟，並享受逐漸穩固的國際地位；而他本身從勞工階級晉升到一國領袖的傳奇故事，也可以作為許多人的啟發。

距離土耳其總統大選只剩下幾天，不少評論指出，這次選舉，土耳其人民必須在一個由艾爾多安繼續帶領的未來，及沒有他的未來之間，作出抉擇。艾爾多安的對手則警告，他連任下的土耳其，恐怕難逃獨裁之路的命運。如果艾爾多安順利連任，他將更有延續專制、伊斯蘭化政策的籌碼。而擁抱截然不同價值觀的西方世界，恐怕不會樂見這樣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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