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Acne Studios，我對它抱有非常強烈的私人記憶，始於2015年的形象。畫面中站著頂著一頭齊劉海的金髮小男孩，套著過大的招牌粉色羊毛大衣，來自該季最新的成人女裝，踩上超過10公分的金屬高跟鞋，小小的五支指頭被誇張的飾品覆蓋。不像偷穿媽媽服裝，反而泰然自若的像是本人的衣服。當時我將這組形象剪貼在筆記本上，那是一記扎實的美學衝擊，清晰得恍如昨日，而主角正是Acne Studios創辦人暨創意總監Jonny Johansson的兒子。
Jonny Johansson當年為此留下註解：「我想描繪自己第一次接觸時尚時的感受，就像一個小孩第一次嘗試屬於自己的造型一樣，沒有任何先入為主的觀念。」看到這裡，你可大略體悟到Acne Studios的魅力——以極其巧妙且詼諧諷刺的創意，實則不斷大膽顛覆社會既定的約束。就如Jonny Johansson告訴我的，「很難定義我們的定位，但我能說，一直以來保有自己的龐克精神，在這業界競爭共存，這就是我們的獨特之處。」
對Acne Studios來說，沒有反叛，哪來的自由？
本來該是音樂人的創意總監？
Jonny Johansson出生於瑞典北部的城市Umeå，比斯德哥爾摩更寒冷、更鄉村，他不喜歡彷彿被困在家鄉的青春期，寥寥無幾的流行文化和音樂資源，當地最普遍的活動不外乎就是狩獵與投入大自然。可Jonny Johansson在匱乏的資源下，竟依舊深深愛上後龐克音樂，他19歲和好友組團參賽得獎後，起初真想以玩團為職業，便一行人來到了嚮往的斯德哥爾摩。
品牌起源：100條牛仔褲的傳說
1996年，樂團散了的Jonny Johansson，轉和三位好友於斯德哥爾摩共同創立Acne Studios。無關痘痘，而是「Ambition to Create Novel Expressions 創新表達的野心」的縮寫。其最初是一間創意集合工作室，業務囊括家居設計、音樂、電影、藝術等多樣化創意發想，時尚甚至不在範疇內。到了1997年，Jonny Johansson突發奇想製作一款深色、帶有突兀紅色縫線的直筒牛仔褲，當他最初聯絡義大利工廠時，老闆甚至因數量少到以為他在開玩笑而掛電話——僅100條？因為當時他們真的只付得起100條牛仔褲的成本，便就此隨機分送給周遭親朋好友。
要記得，當時根本沒有網紅帶貨、沒有品牌seeding等行銷策略，一切僅是誤打誤撞，身邊的創意人士與時尚編輯們紛紛穿上了這條牛仔褲，就此引起媒體的關注。
我問，他日常的招牌造型不就是牛仔褲配件機能夾克？他笑說：「哈哈，我好像真的很常這麼穿！不過平心而論，這就是最適合瑞典大部分天氣的造型啊。」
關於瑞典：一切生活的根本
談到家鄉，Jonny Johansson邀請與他相隔大半歐亞大陸的我：
說個有趣的冷知識，他也有北歐人「追日」的習性，當瑞典冬季夜長晝短時，便如遷徙般展開他的追日之旅，近大半年都會在外旅行。「有些地方，像巴黎，太緊湊、太不真實了，總讓我覺得自己不夠好；然後當我回到家，才記起什麼對我才是重要的。」Jonny Johansson認為瑞典是他能真正做自己的地方，「要說瑞典對我有什麼影響......老實說，我思考了很久。我就是深深著迷生於瑞典的這份歸屬感，每當我在瑞典呼吸並活著，便深刻感受到自己就是瑞典的一體。」
「瑞典的開闊性我想是很重要的，我最愛斯德哥爾摩的一點就是靠海，我愛大海帶給人的力量，這也是為什麼我超愛衝浪！」Jonny Johansson在《金融時報》中的一段描述尤其浪漫：「這城市明亮而寧靜，水一直都在，即便在黯淡的日子裡依舊映照著光。」
別再稱它為「北歐極簡風」
過去，媒體常以北歐、極簡、 normcore等詞彙來概括Acne Studios，只因他們的美學滲出一絲不屬於西歐的「冷冽」，又或許因大眾最熟悉的熱賣單品不外乎牛仔褲、皮衣和圍巾。但我告訴Jonny Johansson，我眼中的Acne Studios遠比極簡酷多了，充斥大膽與古怪，只不過怪在骨子裡，還藏得頗深。
「我完全同意你的想法，」他說：「對我來說，我們一直是設計驅動的公司，最初就是單純以各式創意想法集結而成的單位，這長久以來自然而然成為我們的核心，憑著本能行事。」沒有大型時裝屋那半世紀以上的沈重歷史，沒有取之不盡的檔案典藏，連Jonny Johansson本人也總說不清Acne Studios的品牌DNA是什麼，只因創意光譜太過廣泛，他的思維跳到哪，設計就做出什麼。
「我不認為我們有什麼典型『北歐』之處，至少我的設計思維沒有。不過另一方面來說，或許北歐風就是我們渾然天成散發的一種態度吧。」Jonny Johansson一貫的雲淡風清，常會讓人忽略Acne Studios的業績有多驚人——
粉紅色，沒人愛的顏色
大眾對Acne Studios最鮮明、最具標誌性的印象，莫過於那抹低彩度的粉紅色。
Jonny Johansson過去曾透露，單純是他在電腦旁看到一個粉色的食物包裝袋，所以才將其沿用至自家品牌的購物袋。一開始，這購物袋一點都不受歡迎，但他卻很樂在其中，「如果所有人都覺得一樣東西很美，那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我不希望成為那樣......你懂的，毫無靈魂的感覺，我希望我的創作具有某種獨特的能量。」
時尚，不只是衣服，更是建構審美的世界觀
Jonny Johansson並不是愛把時尚啊、品味啊掛在嘴邊的人。可時尚，絕對是Acne Studios創意光譜中最終端、最貼近大眾的集大成，那是人們真正買得到，帶得進生活的創意結晶，亦是Jonny Johansson的熱情所在；而回溯至創意的源頭——是時裝秀，他們的瘋狂實驗室。
2023春夏，Jonny Johansson以好友新婚派對為靈感，作為品牌加入巴黎時裝週十週年最離奇、最顛覆性的慶典。秀場佈置粉色綢緞的新婚床，將婚慶的俗氣與僵化玩轉成一絲詭譎幽微，系列充斥著蝴蝶結、蕾絲、綢緞、雪紡紗等典型的浪漫元素，透過解構與不對稱剪裁，蛻變成實驗性極強的服裝。而2023秋冬，場景則跳入北歐神秘而野性迸發的森林，布料水洗抓皺等加工手法，結合垂墜、簍空細節，致使服裝紋理既像乾枯皺癟的落葉，又如恣意蔓延的苔癬。既荒廢又蓬勃，既粗暴又精緻，既隱蔽又裸露的一場對立衝突。
有沒有發現跟你腦海中熟悉的極簡完全不同？兩季風格甚至毫不相干？這是Acne Studios的魅力所在——創意與直覺，永遠走在俗成的條條框框之前。
戴文青木、Kylie Jenner? 話題之王？
Acne Studios近兩季形象，分別邀請千禧世代超模Devon Aoki（23春夏）和Kylie Jenner（23秋冬丹寧系列）擔綱主角。看似相當熱度導向的人選，掀起了網友熱議，不確定這還是不是他們還熟悉的Acne Studios？
Jonny Johansson解釋：「通常我希望合作的對象，他們有真正吸引我、深刻影響我的地方，包括他們的行動、作品、創意思想與表達等......至於紅不紅？這對我來說不是首要的，更重要的是他們必須擁有探索未知的好奇心。像我很喜歡和Juliette Lewis、Bobby Gillespie合作，我也對Rosalia獨特的創造力充滿尊敬。」今年，Rosalia的全球巡演由Acne Studios包辦了明星與舞者共上百套舞台造型，可謂這間瑞典品牌與主流明星最大規模的一次合作。
「我總是從音樂獲得非常大的靈感。」一直以來，在Acne Studios的秀場上總會請到前衛的獨立音樂人配樂，「老實說，音樂一直是我最大的熱忱，我永遠不會忽略音樂對我的重要性。我愛老歌，也喜歡新的，像我很懷念Prince和(David) Bowie，同時也對Rosalia感到印象深刻。」
建築美學：從斯德哥爾摩總部與台灣新店
Jonny Johansson長年鍾情於家居、建築與藝術，我們聊到了從Acne Studios總部到店面，都特意擺設的Helmut Lang雕塑。對於這位在 90 年代將極簡主義提煉至前衛、先鋒地位的德國設計師，似乎和Jonny Johansson有著相仿之處——重視服裝的功能主義，他們不追求過度裝飾性的創作，而是更直觀地打造兼具實驗性和實用性的服裝。如今Lang已離開時尚界多年，成為藝術家。他說：「在年輕時，Helmut Lang帶給我非常大的啟發，當然退出時尚界，轉而投身藝術後也是。我們很榮幸有機會買到他的創作，當時一秒都沒有猶豫就買下來，那是非常快樂的一刻。」相信時尚迷都能懂這般收藏的滿足感，「這些雕塑現在放在我們斯德哥爾摩總部的酒吧裡，負責創造魔法。」
既然談到Acne Studios的斯德哥爾摩總部，這過去是冷戰時期捷克與斯洛伐克大使館，包括圖書館、酒吧、食堂及工作室等共五層樓，一幢典型的野獸派建築。對Jonny Johansson來說，這建築的粗野正好反映他理想中「時裝學校」的概念。像學校般自由而原生，畢竟創意無法如職場般分階層與優劣的，員工們在這幢充斥藝術名作、家居設計師Max Lamb座椅、頂尖建築師所打造的空間裡，被鼓勵著盡情異想，施展魔法。
如總部裡的所有藝術裝置和傢俱都是萬中選一，Acne Studios的門市亦然，出了名的美麗。在眾所期待下，Acne Studios確定於10月首度登陸台北。「過去，我會希望每間店能夠與當地環境、市容有所連結，讓空間在某種程度上更契合在地、更特別。不過現在，我漸漸讓每間店有相似的設計或元素，設置更精簡，但依舊保有獨特體驗的感受。來實體店，讓人感到特別是很重要的。」Jonny Johansson解釋。
我問他是否構思過Acne Studios在亞洲的客群是什麼樣的？他說：「這真是個難題。我們品牌是為任何人、為每一個獨特的個體而生。」
過於喧囂的世界，不如悄然無聲
如果將Acne Studios比擬為身邊的朋友，他不會是穿衣服最搶眼、最跟流行的，卻對廣泛的設計領域有著獨到見解。時尚僅是生活的一部分，他的興趣更涉及藝術、建築、室內空間、音樂、文學......從古典到超現實，從小眾冷僻到主流視角，透過他雙眼所洞見的世界如此龐雜廣博，以致其美學如此精煉。他是一名跳躍的沈思者，擠在這名為時尚的嘈雜房間裡沈思。
Jonny Johansson鮮少接受訪問，不玩社群，從不刻意維持媒體關係，他總穿著一件機能夾克和牛仔褲，待在斯德哥爾摩他最愛的咖啡廳Il Caffé或衝著浪。回溯早期的報導，他曾說：「如果我沒什麼好說，為什麼他媽的要接受採訪？」
謝天謝地，以上你看的是Jonny Johansson的真實專訪沒錯。
Interview&Text: Kuan Lin
Talent Manager: Sylvie Ye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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