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關心以色列,你應該比1967年以來的任何時候都更擔心。那一年,以色列擊敗了埃及、敘利亞和約旦這三個阿拉伯國家的軍隊,史稱「六日戰爭」。今天,如果你仔細觀察,你會發現以色列正在進行「六線戰爭」。
這場戰爭是由非國家行為體、民族國家、社交網路、意識型態運動、約旦河西岸社區和以色列政治派別共同發動和參與的,這是我報導過的最複雜的戰爭。但有一件事對我來說非常清楚:以色列不可能獨自贏得這場六線戰爭。只有以色列——還有美國——結成全球聯盟,才能贏得勝利。
不幸的是,以色列目前的總理納坦尼雅胡和執政聯盟不會也無法產生維持這樣一個全球聯盟所需的基石。這個基石就是宣布結束以色列在約旦河西岸的定居點擴張,徹底改變以色列與巴勒斯坦權力機構的關係,使其成為一個可信的、合法的巴勒斯坦夥伴,能夠治理後哈馬斯時代的加薩,並形成一個更廣泛的、包括西岸在內的兩國解決方案。
如果以色列一方面要求其最好的盟友幫助這個猶太國家在加薩尋求正義,另一方面,當以色列在西岸建立一個定居點王國,並以吞併為明確目標時,又要求這個盟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在戰略上和道義上都是不可理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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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行不通。以色列將無法獲得贏得這場六線戰爭所需的時間、財政援助、正當性、巴勒斯坦夥伴或全球盟友。
現在,這六條戰線就在眼前。
首先,以色列正在加薩及其周邊地區與哈馬斯展開全面戰爭,我們現在可以看到,在這場戰爭中,哈馬斯仍然留有相當多力量,能夠在週二對以色列發動海上襲擊,並在週三向以色列南部港口城市埃拉特和北部港口城市海法發射遠程火箭。看到哈馬斯將多少資源用於製造武器而不是加薩的民生,以及它如何有效地向以色列和世界隱瞞這一點,真是令人恐懼。實際上,加薩人民明顯的貧困與哈馬斯製造及部署的武器財富之間的反差,是很難令人忽略的。
長期以來,哈馬斯的夢想一直是在以色列周邊地區和全球範圍內形成統一戰線。以色列的策略一直是採取措施,防止這種情況的發生,直到去年12月極端正統派和猶太至上主義者組成的納坦尼雅胡聯盟上台,並開始採取實際上有助於反以色列陣線聯合起來的行動。
它是怎麼做到的呢?納坦尼雅胡內閣中的猶太至上主義者立即開始挑戰耶路撒冷聖殿山的現狀。聖殿山被穆斯林尊為聖地,伊斯蘭教最神聖的地方之一阿克薩清真寺就坐落在那裡。納坦尼雅胡政府開始採取措施,對被以色列圈禁的約旦河西岸和加薩地帶的巴勒斯坦人施加更為苛刻的條件。它還制定了在約旦河西岸大規模擴建以色列定居點的計劃,以防止在那裡建立一個毗連的巴勒斯坦國。這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將吞併約旦河西岸作為聯合政府協議明確目標的以色列政府。
除此之外,美國似乎即將與沙烏地阿拉伯達成一項協議,使其與以色列的外交和商業關係正常化——這將是納坦尼雅胡努力證明以色列可以與阿拉伯和穆斯林國家建立正常關係,而不必向巴勒斯坦人讓步的最高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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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引出了第二條戰線:以色列對抗伊朗及其代理人。也就是黎巴嫩和敘利亞的真主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伊斯蘭民兵組織以及葉門的胡塞武裝。
最近幾天,這些國家都向以色列或駐伊拉克和敘利亞的美軍發射了無人機和火箭彈。我認為,伊朗和哈馬斯一樣,將美以推動以色列與阿拉伯穆斯林國家關係正常化的努力視為一種戰略威脅,這將使伊朗及其代理人在該地區被孤立。與此同時,我相信真主黨開始意識到,如果以色列像它宣稱的那樣消滅哈馬斯,真主黨將是下一個目標。如果沒有哈馬斯消耗以色列軍隊的精力和注意力,它也會變得更弱。因此,真主黨決定,至少,它需要開闢一條低級別的第二戰線來對抗以色列。
結果,以色列被迫從其北部邊界撤離了大約13萬平民,同時從與加薩接壤的西南邊界撤離了數萬名以色列人。這種遷移給住房和以色列的財政帶來了巨大壓力。
第三條戰線是社交網路和其他關於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的數字敘事世界。當世界的聯繫變得如此緊密,當智慧型手機和社交網路讓一切都無所遁形,我們可以聽到彼此的竊竊私語時,佔主導地位的敘事就有了真正的戰略價值。社群媒體如此容易被哈馬斯操縱,以至於一枚巴勒斯坦導彈誤中加薩一家醫院的事件最初被歸咎於以色列,這令人深感不安,因為這些敘事影響著政府和政治人士的決策,以及首席執行官和員工之間的關係。請注意:如果以色列真的入侵加薩,世界各地的公司都將面臨來自員工譴責以色列或哈馬斯的互相對立的要求。
第四個戰線是國際進步運動與以色列之間的思想/哲學上的鬥爭。我認為,進步運動——我知道它規模龐大、種類繁多——當中的一些元素,在這個問題上已經失去了道德方向。例如,我們在美國大學校園裡看到了大量的示威活動,基本上是指責以色列對哈馬斯的野蠻入侵,認為哈馬斯正在進行合法的「反殖民鬥爭」。這些進步的示威者似乎認為,整個以色列都是一個殖民機構——不僅僅是西岸定居點——因此猶太人在他們祖先的家園沒有自決權或自衛權,無論是在1967年後還是1967年以前的邊界內。
知識界似乎很擔憂一個國家佔領了另一個國家,否決其自治權,然而你在進步派大學校園很少見到對當今中東最大的壓迫勢力伊朗的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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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鎮壓本國尋求思想和衣著自由的女性,德黑蘭還通過代理人實質控制著四個阿拉伯國家——黎巴嫩、敘利亞、葉門和伊拉克。黎巴嫩,一個我熟知的國家,過去一年一直無法選出一個新總統,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伊朗不允許黎巴嫩有一個不會永遠屈從於德黑蘭的意願和利益的總統。不幸的是,獨立的黎巴嫩不具備擺脫伊朗控制的能力,後者主要通過真主黨的槍來掌握這個國家的議會和政府。「中東眼」在2014年報導了德黑蘭市在伊朗議會的代表阿里·雷扎·扎卡尼得意洋洋地說,伊朗現在統治著四個阿拉伯首都:巴格達、大馬士革、貝魯特和葉門的薩納。
這場兩個群體爭奪同一片土地的鬥爭是極為複雜的,將其簡化成一場殖民戰爭,就是在進行智識詐騙。或者用以色列作家約西·克萊因·哈列維週三在《以色列時報》上的話說:「把佔領及其後果完全歸咎於以色列,等於無視此前以色列提出的一系列和平提議以及巴勒斯坦的拒絕。把以色列稱為又一個殖民主義造物,就是在扭曲一個背井離鄉的民族回歸家園的非凡故事,其中的多數人都來自中東地區被摧毀的猶太人社區。」
不過,還有一種智識腐敗:全盤接受以色列右翼定居者敘事——如今這種敘事在以色列國內已經廣泛傳播開來,同時認為哈馬斯訴諸如此野蠻的暴力,肯定跟定居者的所作所為毫無關係——定居點擴張是沒問題的。
我的看法是:兩個群體都聲稱這塊土地是他們的,這是一場領土糾紛,需要盡可能公平地分割。要想對哈馬斯取得任何意義上的勝利,這樣的妥協都是至關重要的。因此,你支持兩國方案,你就是我的朋友;反對兩國方案,就不是我的朋友。
第五條戰線在以色列和佔領區內。在約旦河西岸,右翼猶太定居者在攻擊巴勒斯坦人,以色列軍方與馬哈茂德·阿巴斯領導的巴勒斯坦權力機構的安全部隊聯手試圖加以抑制,也遭到他們的阻撓。我們一定要記得,作為奧斯陸協定的一部分,巴勒斯坦權力機構是承認以色列有存在的權利的。如果這條陣線爆發,變成一場權力機構與以色列的對抗,就很可怕了,因為那就意味著不太可能在加薩的治理上尋求該機構的協助。
然而,如果西岸和全世界巴勒斯坦人不堅持建起一個更有效的、不腐敗的權力機構,這件事也就一樣指望不上。這樣的機構久久未能出現——不只是以色列的錯。巴勒斯坦人也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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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條戰線在以色列內部,主要是在猶太國民之間。這條線目前暫時被掩蓋著,但蠢蠢欲動。這是由納坦尼雅胡在國內持續使用的政治策略——分而治之——所驅動的衝突。他的整個政治生涯建立在對以色列社會的分化上,從而侵蝕了贏得一場戰爭所需要的那種社會團結。
去年12月上台後,他的政府將這一策略推向極致,第一時間開始尋求剝奪以色列最高法院對行政和司法部門決策的核准權。數萬以色列人因此每週六上街保衛他們的民主,促使空軍飛行員和其他的精英戰士停止履行自己的預備役義務,稱他們不會為一個走向獨裁的國家效力。這是在最糟糕的時間分散以色列及其軍隊的注意力——雖說任何時間都是糟糕的時間。
如何打贏一場有六條戰線的戰爭?我再說一遍:唯有讓相信民主價值觀和人人都有自決權的人和國家團結起來。只有當以色列產生一個可以促成這樣的聯盟的政府時,才能得到所需的時間、資源、巴勒斯坦夥伴和正當性,從而在加薩擊敗哈馬斯。如果做不到,那基本上就只能跟美國一同戰鬥,因為這是它唯一真正的、撐得住的盟友。
如今這個聯盟的力量主要取決於喬·拜登,在於他給這場危機注入了一套核心的、根本的原則,關乎美國在世界上扮演的角色、對與錯、民主與專制。今後一段時間裡,恐怕不會再有這麼一位具備這些本能的總統了。
換句話說,拜登為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權力機構創造了外交上的流動資本——但這是有時效的。他們需要明智地使用這個資本。